泥头车擦着皇冠车的右侧呼啸而过，带起的风压让车身剧烈晃动。李英俊闷哼一声，方向盘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脱，车子像醉汉般歪向路边。

秦阳猛地探身抓住方向盘，左肩伤口顿时迸裂，温热的鲜血顺着袖管流到真皮座椅上，在浅灰色内饰上洇开一片暗红。

"英俊！撑住！"

秦阳单手控制着方向，右手拍打李英俊的脸颊。李英俊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，嘴角渗出的血丝在颠簸中甩到仪表盘上，在时速表40公里的刻度处凝成一颗暗红的血珠。

苏半夏解开安全带，从后座爬向前排。她的病号服被汗水浸透，贴在单薄的背上，露出肩胛骨的轮廓。她用瑞士军刀成功割断李英俊的安全带。然后和秦阳一起，合力把李英俊抬到后座。

"会不会伤到右肺......"她扒开李英俊被血粘住的衬衫，指腹触到肋骨断裂的尖锐边缘，"需要立即送医院......"

话音未落，车子碾过坑洼，她的额头重重撞在挡风玻璃上，留下一圈蛛网状的裂痕。

秦阳瞥见路边褪色的铁牌——"寮步医院 5km"，蓝底白字的漆皮剥落了大半。他试图换挡，却发现离合器踏板下的地毯已经积了一洼血。他的伤口也开裂了。

"我来开。"苏半夏正色道。

“你行吗？”

秦阳有些迟疑。毕竟他自己也受伤了。

“我会开，你就不要逞能了。”

“你是病人。”

“你也是病人。”

不由分说，苏半夏坐进了驾驶座。她调整座椅时，调节杆发出生涩的金属摩擦声，老式皇冠车的电动座椅早已失灵。

秦阳挪到副驾，撕开衬衫下摆按在左肩。布料黏在绽开的皮肉上，撕扯时带出细碎的血沫。

后视镜里，李英俊的呼吸在玻璃上凝成越来越淡的白雾。油表指针颤巍巍地贴在红色警戒线上，油量警示灯忽明忽暗。

苏半夏踩下油门，化油器发出嘶哑的喘息，车速却始终提不上60迈。

107国道路面皲裂，车子有些颠箥。

"前面！"秦阳突然喊道。

三辆运猪车排成一列，车厢缝隙间滴落浑浊的液体，在柏油路上拖出蜿蜒的油污。刺鼻的腥臊味透过空调滤芯渗入车内，混合着血腥气令人作呕。

苏半夏猛打方向，车轮碾过路肩的碎石，底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。

后座传来物体滚落的闷响——李英俊从座椅滑落到地板上，蜷缩的姿势像子宫里的胎儿。

然而，他们已经心急如焚。每一秒钟都是生命倒计时。

"抄近道！"秦阳指向右侧的泥路，路口歪斜的铁牌上"寮步"二字被藤蔓缠绕。

转向时，助力泵发出垂死般的呜咽，方向盘突然重若千钧。

车轮陷入泥坑的瞬间，仪表盘所有指示灯同时亮起又熄灭。

苏半夏的脚踝在急刹中扭伤，肿起的部位迅速泛出青紫。她咬牙挂入一档，油门踏板踩到底，发动机舱传来焦糊味，但车子终于挣脱泥沼。

当红十字标志出现在视野时，油表指针彻底归零。车子靠惯性滑进急诊通道，最终停在“救护车专用”的黄线区内，前轮距离水泥台阶只剩三指宽。

李英俊被抬上担架时，他的诺基亚手机从裤袋滑落，摔成三块。电池盖弹开的瞬间，秦阳看见里面贴着一张便签——“荔湾巷44号周三歇业”，字迹被血晕染得模糊不清。

急诊室的日光灯惨白刺眼。值班医生看到满身是血的三人，立刻推来担架车。

"枪伤！准备手术！"医生掀开李英俊的衣服，脸色骤变，"你们是什么人？"

秦阳连忙解释道："我们都是生意人，遭遇匪徒伏击。"

医护人员迅速推走李英俊，手术室的灯随即亮起。候诊室里，苏半夏终于支撑不住，瘫坐在长椅上。

她病号服领口处露出的皮肤上，隐约可见细小的红色疹子——铊毒的症状正在恶化。

"你也需要治疗。"

秦阳蹲下身，轻轻拨开她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白发。苏半夏摇摇头，从口袋里掏出那张DNA报告："先弄清楚这个...荔湾巷44号..."

护士走过来递给他们两套干净衣服——皱巴巴的工装，不知是哪位病人留下的。

秦阳换上衣服时，左肩的伤口已经和衬衫粘连，撕扯时疼得他眼前发黑。

夜幕降临，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。一位护士告诉他们，李英俊的肺部严重受损，需要转送广州的大医院。

"我们也要去广州。"秦阳塞给护士几张钞票，"能不能帮忙找辆车？"

护士犹豫片刻，低声道："后院有辆救护车要去广州军区总院送血包...你们可以跟车。"

凌晨三点，救护车悄悄驶离医院。

苏半夏蜷缩在车厢角落，怀里抱着装血包的保温箱。秦阳透过车窗望着漆黑的夜色，93年的东莞郊外几乎没有灯光，像一片无边的黑海。

"你说..."苏半夏突然开口，声音轻得像梦呓，"我母亲为什么从不告诉我身世？"

秦阳想起银行保险箱里那封信——"当年阿玲怀孕时我们都被下了药"。

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？

救护车驶过珠江大桥时，广州城的灯火终于出现在视野中。与深圳的现代化不同，93年的还保留着浓郁的市井气息。

他们把李英俊送进广州军区总院，值班医生又开始了一场紧急救治，忙完以后天已大亮。

主治医生摘下口罩，说道：“李先生的身体素质还算不错，让他撑过来了，应该没有生命危险。子弹要是再打偏两厘米，估计他早就挂了。他现在只是失血过多，需要在医院住半个月，慢慢恢复身体。”

狭窄的荔湾巷里，骑楼下的夜宵摊刚刚收档，空气中弥漫着肠粉和艇仔粥的香味。

44号是一栋西关大屋，趟栊门紧闭，门楣上"苏寓"二字已经斑驳。

秦阳叩响铜环，回声在空荡的巷子里格外刺耳。门内传来拖鞋的踢踏声。开门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，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秀美。

当她看清苏半夏的脸时，手中的搪瓷杯"当啷"落地。

"阿玲..."苏半夏轻声唤道，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，打开了尘封的记忆。

老妇人——苏半夏的亲生母亲赵玲，颤抖着抚上她的白发："他们...终于对你下手了？"

屋内，老式座钟的滴答声格外清晰。阿玲从樟木箱底取出一本发黄的相册，照片上的苏永安年轻俊朗，怀里抱着婴儿时期的苏半夏。

"1985年，永平哥发现周志强做假账..."阿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，"他们三个本是结拜兄弟..."相册翻到某一页，照片被刻意撕去了一半，残留的部分只能看到周志强半张扭曲的脸。

"那天他们都被下了药..."阿玲的眼泪滴在相册上，"周志强他...侮辱了我...永平以为是永安哥做的......搞得他们兄弟反目。"

秦阳恍然大悟——这就是兄弟反目的真相，也是苏永平至死都没能说出口的秘密。

下药的人又是谁呢？

肯定是周志强！

正在秦阳满腹狐疑的时候，窗外突然传来摩托车的轰鸣，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脆响。一个燃烧瓶从窗口飞入，瞬间点燃了窗帘！

"他们追来了！"秦阳拉起苏半夏和赵玲冲向后院。火焰贪婪地吞噬着老屋，将那些珍贵的照片化为灰烬。

后巷里停着一辆旧自行车。秦阳让苏半夏带着赵玲先走，自己转身面对追兵。

三个黑影从浓烟中冲出，为首的正是金牙枪手。

"周老板要你们死！"金牙举起锯短了的猎枪。枪声响起时，秦阳已经扑向地面。

倒下去的人却是金牙，他身后站着李英俊——脸色惨白如纸，病号服被血浸透，却稳稳地举着从护士站偷来的手术剪当武器。

"英俊！你怎么..."

"别废话..."李英俊咳出一口血，"后院...有船..."

四人跌跌撞撞跑到珠江边，跳上一艘小渔船。当马达声响起时，燃烧的老屋已经照亮了半个荔湾。

赵玲紧紧抱着苏半夏，泪水在火光中闪烁。

"我们去哪？“苏半夏问。

秦阳望向珠江出海口的方向：”香港。找你叔叔...苏永安。他曾经告诉过我他在香港的地址。"

渔船顺流而下，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。